《二》
当人类面对身边的人或物死亡的时候，即使他们真正接受了也未必代表他们能在短期内做出改变。虽然汉克确实接受了相扑已经死亡的事实，但每当他看见那空荡荡的狗窝时，他依旧会觉得这间屋子内缺少了点什么。而康纳的状况却比他还要更糟糕，他依旧会在每天早上犯着那一个‘习惯性倒狗粮’的错误，甚至在汉克建议将相扑所有相关的东西扔掉的时候坚决反对，还会质问为什么汉克会如此无情。
这也是汉克会在相扑死去后的第三天向康纳提议养鱼的原因，但他知道如果在短期内突然让一个新的东西取代死去的相扑的话确实会有点困难，所以在他提议这件事后也没有立即去买鱼，而是等了一个月后才开始他提议的这个养鱼计划。
觉醒了五年的康纳确实比以前越来越有人性，相扑的死亡他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渐渐适应了相扑不在的这个事实，所以这也是因为汉克将养鱼的计划拖了那么久，因为他认为在养新的生物时，每一个人都需要有一段适应期，这样即使再后来面对什么问题，受到的冲击就不会那么大。
至少汉克是这样认为的。
在那天，他带着康纳一同买了不少饲养鱼需要的材料和鱼缸，当然作为仿生人且拥有许多知识的康纳也非常清楚养鱼的基础，所以在他们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并将一切的东西组装在家里后，汉克也让康纳亲自将刚买回来的那条拉利毛足鲈给放进鱼缸里。
他看着康纳在将那条鱼放进鱼缸后半蹲着身，视线随着那条鱼的游向望去，他看见了康纳的眼神和之前相比起来稍微有了些精神，嘴角也因看见鱼缸里的鱼而微微勾起，那是康纳自相扑去世后第一次露出的笑容。虽然在之前他也有笑过，但汉克能感觉到当初康纳的那些笑容都并不是出自心里的真诚笑容，那是康纳为了不让他担心而勉强挤出的笑容。
汉克走到了康纳的身旁同样半蹲着身看着那一条刚躲进水草堆里的鱼，然后在他身旁的康纳在这时望向了他，对他说“汉克，我想养多一条仿生鱼，以便我可以和那条仿生鱼进行数据链接并随时观察它的状况。”康纳说着，抬手指了指鱼缸里的那条鱼。
汉克只是默认地朝康纳点了点头，但他的心思从刚才就开始不在康纳说的话上，他正在想着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比如该不该为这条鱼取个名字。
一旦一个生物或是死物只要取了名字，人类就会对其产生了感情，汉克并不是担心他自己会对这条鱼产生感情，其实他也并不介意，因为经历了那么多年的人生，他早就对看淡了这些生离死别，但是...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却不自觉地转头望向他身旁的康纳，却发现对方正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汉克？你怎么了？”此时的康纳已经站直了身歪着头看着他，汉克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走神了多久，他同样站直身抬手挠了挠他的头，想着该如何开口回应康纳的问题“没事，只是想了该如何照料这条鱼的事情想得有些入神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他开口反问，他也需要知道他走神的期间康纳说了什么话。
“我想养多一条仿生鱼，以便我可以和那条仿生鱼进行数据链接并随时观察它的状况。”康纳明白了汉克的意思，即使这个问题他在之前看见汉克已经点头答应，但没有口语上的答应，康纳都会将其列在“未确认答案”的列表里“以及我认为我们应该为它取个名字。”果然，就如汉克所预料的，即使他自己不提出这件事情，康纳也会想起来。
“呃...”汉克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鱼缸，此时的他并不敢回头望着康纳，他发誓如果他额角和康纳有着一样的显示灯，他的灯光肯定是呈现着红色，他想要拒绝康纳的提议，但是康纳并没有错，所以他无法拒绝，只好在开口接着说“那，你有想要给它取的名字吗？你知道的...我不擅长这些。”
听见汉克的问题，康纳抬起手撑着下巴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在他额角的显示圈迅速地闪了两下黄色灯光后，开口说“我从1507个搜索结果里挑选了10个较为合适它的名字，汉克你要选吗？”
“不，康纳，你选吧。”汉克挥了挥手示意让康纳自己做出选择，然后他终于转过头望向身旁的康纳“你也是它的主人，你有给它取名的权利。”
听见汉克的话后，康纳却低下头紧抿着下唇，他像是在犹豫着该从他搜索出的名字中选哪一个作为那条鱼的名字。
汉克直盯着一直都在沉默的康纳，他甚至开始计算起了康纳额角的显示灯闪了多少次，然后，就在他数到10的时候，康纳也终于抬起头正视着他，开口朝他说“那就叫多尼吧。”随即，康纳犹如一个孩子般向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看见康纳笑容的那一刻，汉克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他的脑海里在这时也不受控制般地闪出了个画面，柯尔的笑容，他记得在他带着相扑回家作为柯尔礼物的时候柯尔也是朝他露出了这个笑容，然后，他记得相扑的名字也是柯尔取的。
“那就叫相扑吧！我想要他将来像那些相扑选手那样大。”汉克还清楚记得当初柯尔的那句话也将他逗得哈哈大笑，而柯尔在看见他大笑后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还记得，当初的相扑也就只有两岁大，柯尔只有四岁。
不仅仅只是人类，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在面对他们最亲的人或物的死亡时都会感到悲伤，在柯尔去世的那一年并不只有他在难过，他清楚记得柯尔去世的当天，相扑趴在他的腿上哀鸣了一晚，脸上露出的表情就像在问着他它的小主人在哪里。
那一晚，汉克抱着相扑哭了很久。
在那之后，汉克都会在每一晚玩俄罗斯轮盘就祈求着自己可以赶快脱离这该死的世界，他甚至认为自己会比相扑先行一步，他曾想过如果他死了，相扑又该怎么办，但那时候的他因为无法面对柯尔的死亡，他并没有往后想更多，他的脑袋里也就只有一个念头。
他只想赶紧去见柯尔。
只是很多事情都是无法预料的，在汉克认为他在为自己的余生做足了计划的时候，康纳的出现却改变了他的生活，他甚至想都没想过相扑还会比他早死。
也正因如此，他不希望康纳有抱着和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想法。因为他相信康纳在他死后，会遇到更多比现在更美妙的事情，他希望康纳能在那之后走出他的世界，开始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活。
所以当康纳在相扑下葬那一天对他说了关于死亡话题的时候，汉克也很快地就理解过来了康纳的真正想法并打断了康纳把话给说下去，他知道康纳就和当初的他一样开始计划着将来的事情，因为康纳能凭他的身体状况预算出他的寿命，而他也很清楚当康纳面对相扑的死亡时的感受是如何，他很清楚那种感受。
汉克知道康纳在害怕，害怕汉克的离开，害怕他唯一的世界离他而去。
这种事都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康纳拥有了自我意识，拥有了人性。
“汉克？汉克？”耳边传出的声音以及身体的摇晃也打断了汉克的思考，他在意识到自己再次走神后也微微晃了晃头似乎试图将他刚才所想的东西给甩到脑后，随即他又再次对上了康纳那一脸疑惑的表情。
“哦天啊...”汉克在想他刚才又走神了多久，康纳又对他说了什么话。
“汉克，我看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在状况，你是不舒服了吗？”康纳本是疑惑的表情在说了这句话后也露出了少许的担忧，他试探性地将手抚在汉克的额头上，似乎想要探测汉克的体温。
仿生人其实并不需要透过肢体接触探测体温，他们只需要开启身体检测的程序就能很快地分析出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体温，心跳率等等的东西，并以此推断出那个人是否生病了，而康纳也因为经常这样做的关系也被汉克责骂了很多次，所以这也是康纳会小心翼翼地将手抚上他额头的原因。
那是他每一次想要检测汉克身体，想要征得汉克同意的动作。
如果汉克推开就代表拒绝，但相反的话就是代表他同意康纳检测他的身体状况，这次汉克并没有推开康纳的手，因为他认为康纳需要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即使他没事。
“汉克你的检测结果并没有问题，你是累了吗？”康纳再三确认了汉克的身体状况后也皱了皱眉，但他已经收下了之前担忧的表情，取之而代的则是更多的疑惑，以及额角不停闪烁着黄色灯光的显示灯“如果累的话你可以先去休息，剩余的事情由我来处理吧，我会在晚餐的时间叫你醒来。”说着，康纳也使了使力轻轻推了一下汉克，而汉克也微微勾起了嘴角，随着康纳推着他的力道往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好了，别推了，我自己会去。”在抵达卧室门口的时候，汉克也停下脚步抬手挪开搭在他肩膀上的双手，然后他转过身望着身后的仿生人，他想要对那个仿生人说他刚才一直都在思考的事情，但是这对于这个仿生人来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汉克最后只好抬手捏了捏那个仿生人的脸，接着说“赶紧去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好，那可是你的鱼，我不想我醒来过后还要饿着肚子等你准备晚餐。”
“我知道了，汉克。”康纳在回应汉克的话时因为脸被捏得有些扭曲的关系，他说的话有些咬字不清，汉克在那之后也被他的样子给逗笑了，他放下了之前捏着康纳脸颊的手，转而揉了揉康纳的头发，一瞬间，无数的思绪涌上汉克的脑袋，汉克停下了他的手，他认为自己确实需要去睡一觉，让自己的脑袋好好休息一下了。
因为他还不想和康纳谈论那个问题，现在还不是时候，而如果现在他还对着康纳的话，他绝对会不小心开启这一个话题。
“好了，我去睡了，剩下的就交给你。还有，仿生鱼的事情今晚在打算吧。”说完，汉克也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将房门关上，而康纳对于汉克这样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他微微勾起嘴角望着那被关上的房门，在额角的显示圈闪了几下黄色灯光后，他也转过身远离汉克的房门，轻轻地踏着脚步走向了客厅。
康纳开启了分析，在预建了如何收拾眼前的残局后，他也开始弯下腰将那些摊在地板上的纸皮箱和袋子都捡了起来集中放在另一个大型纸箱里，在收拾这些东西的期间，他的眼角也正好瞄到在角落里放着的狗窝以及厨房的狗盆。
他的双手在看见这些东西后也不自觉停了下来，他就如在释放着心理负着的大石般深叹了一口气，额角的显示灯也在那时候闪着红光，不知他保持这动作有多久，他才微微皱起双眉，放下他手里拿着的箱子，走向了相扑的狗窝。
他重建了相扑睡在那狗窝上的场景，抬起手开始抚摸着他重建的相扑，一串模拟出触感的数据传进他的处理器，也让康纳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直至他眼前透明的大型犬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康纳才停下他的手，他微微低下头紧抿着下唇，保持了这动作好一会，他就如下定了决心般忽然紧攥着拳头，抬手就是将相扑的狗窝搬起，放在刚刚用于收拾杂物的纸箱里。
最后，他将那个写着相扑名字的纸箱收进了杂物库里。
当与自己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仿生人唤醒自己的时候，汉克也透过窗外的天色大概猜出了现在的时间，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直至视线清晰过来，他才望向正坐在床沿的康纳，只见此时的康纳正穿着一件休闲T恤和短裤，腰间正围着围裙，看起来像是刚做完晚餐的样子。
“晚饭做好了，汉克。”
“嗯。我一会就过去。”汉克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康纳也在听了这句话后离开了他的房间，他走下床直接走向浴室，打开水龙头用手接过水后也往自己的脸上泼，在他完成这个洗脸的动作抬起头时，他正好对上了洗手盘上的镜子，只见镜面已经被贴满了小字条。
他笑了笑拔出了其中一张小字条，里面的内容是一句普通的道早安以及一张笑脸的表情，他还记得那是康纳在相扑去世前的几个星期给他的留言。
自康纳搬进来和他同住后，他们就一直以小字条的方式互相激励着对方，而每当小字条被贴满的时候，他们其中一方就会将这些小字条里面收进一个小盒子里，然后再继续互相给对方贴小字条，但这个互动方式也就维持到了上个月。
自从相扑的身体状况出问题后，他们因为要照顾相扑的关系也没时间再用这种方式互相激励对方，而后来相扑死后，他们更没有那个心情去做这种事情了。
想到这，汉克也将那些已经贴满的小字条都给取下，随即他也转过身拿起架子上摆着的盒子将小字条都给收了进去。
然后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了笔和新的小字条写了一段字后，也将其贴在了刚清空的镜子上。
字条上的内容写着“感谢你的出现，康纳。”
【TBC】